2020年2月8日 星期六

笛卡兒說「分析」是黑科技:帕普斯迴路(Pappus Circuit)



唸數學系時有一個情景印象深刻,就是老師在證明數學定理之前,有時候會有一個 分析(Analysis)的小節,分析的小節講解完之後,才會來到 證明(Proof),最後可能會有一個留意(Notice that..)或附註(Note that...)。


這個分析的小節,就是一種試探、初步的嘗試,假設這個定理可能為真的話,對應的可能哪些事情需要檢驗,從中整理思緒,然後大抵確定之後,就開始證明。

在大多數的數學教科書中,很少有分析這個小節,甚至連證明的部分都被簡化,我覺得這非常的寶貴,除此之外,你大概只有和老師討論習題作業的時候,能聞香--看到老師怎麼解習題,才會知道他的「分析」。

這個過程珍貴到... 珍貴到,我有一次回到母校找老師抬槓,剛好一個學弟來問老師習題,我立馬拿手機錄下來:



歐幾里得與帕普斯

在古希臘的有一個很優秀的數學家,叫做歐幾里得,也被稱作幾何學之父,他有一個著名的著作《幾何原本》,就是把它證明的各種幾何定理,蒐集而成。

這樣的一本書,就像是一個已經完工的玻璃製品,你看到的是「結論」,而這個結論你聽完,也覺得沒什麼特別有問題的,你也就只能給他拍拍手。



真正這些理論如何產生?我要怎麼去思考問題?也就是比起玻璃杯,我更想知道的是玻璃吹出來的過程是什麼,可惜的是,這方面的資料不多,散佚在各處被零散的傳承下來。



我們可以找到的集大成,是在幾何原本出現的 600 年後,西元 320 年 帕普斯 所留下的《數學彙編》,帕普斯是一個數學老師,這本書裡面針對歐幾里得的《幾何原本》做了一些評論。

這些評論中最重要的事情,是 帕普斯不是用數學證明的方式,在描述數學證明。這是一個極其重要的事情,這代表他記錄下來的就是「如何思考」「分析問題」的流程。

也因此,帕普斯的那本《數學彙編》其實就是把玻璃燒出來的過程技巧:
 

 
古希臘數學史學家希思(Heath)曾說過:「《數學彙編》是一個極其重要的珍藏品,並取代了 那些被剝奪走時間的古代著作。」

希思的講法多麼生動,被剝奪走了的時間(time has deprived)!也就是說當我們看到歐幾里得的《幾何原本》,就如同一個玻璃杯已經成形,你不會留意到需要花多少時間才能讓玻璃杯做好。

也因為帕普斯和歐幾里得的兩相對照,我們可以發現一個很重要的事情,那就是在證明數學的過程中,我們 說明它(描述玻璃杯)、和 尋找它(製作玻璃杯)是兩件不同的事。


帕普斯迴路(Pappus Circuit)


帕普斯的《數學彙編》就像國中學數學一樣,一個題目可能不只有一個解法,例如一個定理也可以有好多種證明方式,那我們會優先想到什麼證明方式呢?這取決於我們先假設什麼為真。

例如有時候老師會講解一個題目最常見的解法,叫做 解一,接著講解一個不容易想到的解法,叫做 解二。要想到這個 解二,你可能要更細心、更大膽地去猜測它的組合。

也就是說,帕普斯揭露了證明的過程中存在一種模式,這個模式被匈牙利的數學哲學家拉卡托斯(Lakatos)稱作 帕普斯迴路(Pappus Circuit)



我們可以用一個例子來說明,假設我們覺得五邊形內角和應該是固定的,就像是三角形內角和固定 180 度一樣,首先我們會有一個推論的命題,把猜想和線索連結起來:


當你開始形塑想法,尋找機會的時候,你勢必得一步步回到更根本的前提,也就是所謂的把大問題分解成小問題,每個小問題的解法都是清楚而已知的(公理)

那這樣所有小問題的解法組合起來,就變成大問題的解法了:


當然這種解法會依賴你最剛開始是怎麼思考這個問題,而你最後提出解法的時候,就會是你的原先推測的流程的反轉,這就是拉卡托斯說的帕普斯迴路

從分析到綜合

你剛開始想的方向不同,你得到的證明就會不一樣,這就和歐幾里得的《幾何原本》的概念不同,因為幾何原本是在「說明」,也就是對應的帕普斯迴路第二條:由右到左,由公理推論證明到一個定理,是一個描述玻璃杯的過程。

而帕普斯對《幾何原本》的評論,就是說明和解釋這個的由來,也就是對應帕普斯迴路的第一條:由左到右,由一個猜想拆解分析回頭到已知、不需懷疑的基本原則,是一個製造玻璃杯的過程。

這兩個迴路,分別對應的就是由左至右的「分析」,以及由右到左的「綜合」。


為什麼由右到左叫做「綜合」呢?這個字不太容易理解,它的英文是 Synthetic ,也有合成、人造的意思。

如果你現在懂帕普斯迴路,懂什麼是把大問題變成小問題,你就知道綜合的意思,就是把你的各種嘗試、切入的角度整理起來,變成一個能推論猜想為真的過程。


600 年的沉默,亞里斯多德的偏見

你可能會好奇一件事情,奇怪,為什麼歐幾里得的幾何原本,沒有把這個分析過程寫進去呢?這個過程不是很重要嗎?這就要講到古希臘人對於「數學證明」的偏見。

古希臘哲學家亞里斯多德,在它的著作《後分析篇》中指出,數學應該要和哲學一樣,真正的證明應該是「確定的」、「最終的」。

用現在的話來講,真正談得上是證明的,應該是【充分且必要】也就是具備充要條件的數學性質,才是證明。

所以透過帕普斯迴路:分析-綜合,不斷前前後後、雙向通車,沉澱出來的才是數學證明:


反之,如果不能雙向成立的數學理論,就代表還有需要我們更深入挖掘的部分,這不能算是數學證明。也因為此,造成許多「分析」的概念沒有刻意流傳下來,而是零星散於各處的評論與附註。

直到十六世紀,算到公元前 300 年也要將近 2000 年的時光,笛卡兒的出現,才有了正式文件上對於分析綜合的懷疑,笛卡兒在其著作中曾寫過一段:

「...古代幾何學家在他們的著作中只使用到綜合,不是因為他們完全不理解分析方法,在我看來,而是因為他們把分析的價值抬得很高,並作為重要秘密想要歸他們自己保留下來。

這段話笛卡兒就講明,古代聖哲們都偷藏不教啦!其實想想也是合理,分析的技巧就像是實務上的經驗累積,其實本來就不容易描述,但這才是真正的關鍵。




所以為什麼常常可以看到,歷史上很多師徒之間的傳承,明明你讀大師的作品也能把大師的理論架構吸收進去,但為什麼人家大師的徒弟才真的獲得真傳?因為你得到的只是「綜合」,而大師的徒弟學到的是「分析」呢!

哪個面向是更重要,更像是求生技巧、發大財的關鍵,也就顯而易見了。希望我在這個部落格,能讓你感覺到我是如何思考的,而不是在講解我的理論而已。

參考資料 

數學、科學和認識論
Mathematics, Science and Epistemology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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